三岛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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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芥】孤雏

写给 @北渚亭書 

无异能都市设定

“苦海中不至独处至少相互依赖过。”


六点三十分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南方的初秋还残留些许燥热,踢完球的男孩子裸着上身围坐于绿茵场喝一打灌装冰啤酒。中原中也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给龙门花甲的外卖派送员打了第三个无人接听的电话。事隔多年他才知道,那个名叫芥川龙之介的兼职配送员不慎将电驴骑进了沟里,他甚至来不及拍掉身上的尘土便一个鲤鱼翻身往回赶,恳求花甲店老板把洒掉的外卖统统重做一份。由于这次意外事故,老板收到了不少投诉,日后扣掉了芥川龙之介半月份的工资。后者迫于大都市的生活压力不得不同时打三份工,在食堂洗盘子和去图书馆做管理员,来挣够助学金里并不涵盖的生活费。谁也想不到一名从孤儿院出身,连肚子都吃不饱的孩子竟能考上名牌大学并兼具满腹诗书,芥川龙之介写得一手好文章,最喜欢的作家是太宰治,甚至能把《斜阳》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默写下来。与他苍劲老成的笔力相比,这项令人惊奇的特长使各路媒体人一度津津乐道。他因结核病逝世时仅四十出头,寒酸的单人公寓里清理出大堆劣质纸张书就的手稿、未寄出的书信和有些年头的衣服物什,譬如贫困如他绝负担不起的红酒(余下了大半瓶,似乎其不善酒力的传言无甚谬误);镶嵌蓝宝石的领带夹,虽不很贵重,拿去典当了也能填补十天半月的生活。然而芥川龙之介翻车的这个下午,他脑子里只有最后一份还没送到的花甲粉。外卖的主人在六点四十五必须出门去上晚课,他已经摁了无数次催单按钮,正饿着肚子怒气冲冲地守在保安亭门口等待大概吃不进嘴里的晚饭。

当中原中也准备打第四通电话的时候,芥川龙之介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他还没来得及左顾右盼,中也已气势汹汹地直逼上前。“喂,龙门花甲吗?”他面色不悦地指了指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晚了整整五十分钟!我要投诉!”

然而当他看清少年的模样,饥饿与长久等待招致的怒火稍微熄灭了点下去。芥川身上满是尘土污渍,露出来的半截细瘦手臂擦伤了一大片,只是简单用凉水匆忙冲洗,渗血的伤口边缘还沾着几粒细砂。中原中也犹豫了片刻,硬是把早已准备好的质问或谴责咽回肚子里,没有伸手去接他迟到的外卖。

“算了……就算你现在送到,我马上去上课,也没空吃。你看起来没吃晚饭吧,那就替我解决了。”他拎起背包,瞟一眼黑头发少年,“嗐,我什么运气,连外卖都能翻车!伤口,一会儿去洗干净,下次骑车注意点儿啊!”

中原中也上完第一节课时,芥川终于吃光了那碗花甲粉。他被辣得满脸通红,也没去近在对面的711买瓶矿泉水。不仅是手臂,摔伤的膝盖也开始肆意疼痛,与辣椒刺激味蕾痛觉相似。过路的学生偷瞄这名狼狈的外卖小哥,披着肥大黄色外套坐在石头凳子上。“他脸颊发红,眼眶也发红。像个怪人!”他们说。只有当事人浑然不觉,垂下头去狠狠吸鼻子。


中原中也确信,那个年纪的自己还没有对芥川龙之介萌发任何类似于爱情的情感。他所具有的只是一种过度的怜悯,并持续到未来决定彼此命运的那次相遇为止。大学毕业前他又见过几次芥川龙之介,少年拿文学社的校报印刷费发票来社团办公室报账,衣物朴素却整洁,在门口微微颌首向中也示意。还有临近毕业时,中原中也拿了整个宿舍的借书卡去办注销,碰上的管理员正是芥川。少年坚持要中也的舍友亲自跑一趟,“制度是这么规定的。”他说。无情地将中原中也打发回去了。这些都谈不上是什么很美好的回忆,但毕竟他们碰过这样几次面。

毕业以后,中也找了一份饮品销售的工作,每日忙于向各路供应商推销菠萝啤。有一说一,本厂的菠萝啤难喝至极,与成年人的酸涩生活滋味别无二致。第三个年头,中原中也忍无可忍,与黄色饮料罐挥手作别,跳槽进一家外资葡萄酒公司从头做起,二十九岁终于混上了一个主管的职位。这天他邀请众组员小酌几杯,十五人有十人应允,实际到场只余八人。他结了酒钱后与下属一一道别,点上根烟仔细数了钱包里的纸钞,决定步行回家。叼在嘴里的芙蓉王只剩小半截烟屁股,中也再抽出一支,伸手摸火机,浑身上下遍寻不着。那是款便宜的Zippo高山鹰,他稍加迟疑,还是折返回酒馆去找。这枚丢失的火机直接促成了中原中也与芥川龙之介命定的重逢,他没找到高山鹰,却遇着一副烂醉如泥的熟面孔。

一些知情人说,倘若中原中也不是那么好心又要面子,他大可不必对交集甚少的后辈如此关照,日后也不会使种种好事者嚼烂舌根。但中原中也毕竟是中原中也,他替芥川龙之介买了单(幸而芥川酒量欠佳,喝到烂醉也并不花费很多),叫了一辆的士把他带回自己的狭小公寓。满身酒气的芥川霸占了中也的床铺,昏睡了一整个晚上及一个上午后才头疼欲裂地醒来。中原中也第三次加热煮好的芥菜瘦肉粥,在黄昏时分为芥川取下衣帽架上的外套,往那件洗得发白的黑大衣口袋里塞了五百块钱。

他们从那时起开始保持联系,中原中也得知昔日的文学社社长如今沦落到为各路营销号编造煽情故事以获取微薄薪资,不免扼腕叹息。芥川龙之介积有长年肺疾,吃最廉价的药也是一笔不菲开销。他住十平米不到的鸽子笼,昼夜颠倒,文人仅存的少许倔强又使得他不愿意卑躬屈膝求人赏口饭吃。自媒体时代营销号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收割大批韭菜,拖欠稿费不说,有些人欠着欠着就消失了。芥川找来两个方形大纸箱,用裁纸刀在其中一面划开个门权当衣柜使用,半箱子衣服和一箱半精心保存的书。他在回家的地铁上摸到中原中也的五百块,将粉红色钞票拿来做书签,半个月后原封不动地归还。中原中也暂不知道这些,他惋惜后辈不得施展的才华,并同情芥川坎坷的身世,提议为他谋一份正经工作。

立冬当晚,芥川龙之介由中也引荐,通过了同家葡萄酒公司宣推部的面试,负责新产品宣发与一些线下活动的文案。由于公司采取打卡制,芥川不得不调整作息,每天早晨八点西装革履地坐到自己的那一小格工位去,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午休时中也偶尔来喊他去楼下拉面屋吃饭,后来芥川开始自制便当,菜色单一只有可乐鸡翅、章鱼香肠和荷包蛋轮换,配以辅菜嫩豆角,中原中也却吃得十分愉快。刚入职的新人工资不高且常常加班,至少不再为生计发愁,也有时尝尝九龙冰室的菠萝油与白领最爱瑞幸咖啡。况且芥川的文学素养十分可观,很快便适应了这份工作,为年底大促写的文案一度火出圈外,拿到一笔数目不小的奖金。上司在年会上打着酒嗝将他单薄后背拍得咚咚作响,宣布要把公司官博全权交予芥川龙之介运营。大家争相向新人中的黑马敬酒,即使当事人推脱不胜酒力,也紧盯他最少喝掉半杯,再红着脸笑盈盈满足地离开。

而销售部这边,中原中也深得部长尾崎红叶赏识,有望明年荣升次长。他个头不高,在酒席间灵活穿梭,戴一顶考究的黑色圆顶礼帽,碰杯时总能设法使自己的杯沿更低五毫米。与芥川不同,直到散场,中也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仍目光炯炯。他过去扶整个瘫在椅子上的芥川,好声好气地问他是否还能站起来。南方的冬天并非很冷,为了隔绝夜风的侵袭,中也还是细心地为芥川扣好大衣扣子,在路边为他拦一辆计程车。众目睽睽下他把芥川塞进后座,但后者仍紧攥中原中也手腕不愿放开。他只好冲同事露出抱歉的微笑,压低帽檐,自己也跟着钻进车里,向司机报了芥川家的地址。

“中也先生,”昏昏欲睡的芥川龙之介摇晃着脑袋说话了,“感谢您……非常感谢您。”

他说这话的时候软绵绵地靠在中原中也右肩上,鬓发有意无意地扫过脖颈使人心里发痒。饮酒过量令平日缺乏血色的脸泛起潮红,两片薄唇微微翕动着,还在呼出温热的吐息。如果中原中也再回忆起这一幕,会坦荡地承认自己也有些许醉意。他大胆地伸手隔着衬衫抚摸芥川凸起的蝴蝶骨,发现对方并没有躲闪的意思后果断地扣住芥川后脑勺,吻了他的嘴唇。

无论要不要解释是酒精作祟,他毕竟这么干了。芥川的嘴唇上残余酒精使中原中也小脑麻痹,他意识到自己第一次对着一个男人硬了。芥川龙之介仍未松开手,维持着倚靠在中也身上的姿势。于是他问芥川:“你要不要和我回家?”

芥川闭着眼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中原中也敲了司机的椅背,要求他更改目的地。

 

这场来势迅猛的爱情不久后便人尽皆知。愿意应中也之邀去喝两杯的下属减少到了五个,坚持每天向芥川搭话的也只有新来的一名金发女孩。与左右逢源的中原中也相比,这段特殊关系对芥川稀薄的人际关系网打击更为致命。常有人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看啊,那个叫芥川的,他是个同性恋!勾引了销售部的中原中也进的公司,不知又要靠着谁加薪升职呢。”他们这么说,仿佛那苍白到病态的皮肤是为了每晚留下肮脏的吻痕而存在着。而芥川龙之介对此沉默不语,除此以外尚有更难解的心事。他并不算是一位好伴侣,性格乖张且后天养成许多古怪的规矩。外套一定要挂在固定的地方,无花果酱必须涂满整片面包,看到绿植盆栽和犬科生物就止不住地反胃。写作遇到瓶颈时则狠狠咬自己的手腕,咬出血来也不会吭一声。

但中原中也是个好男人。他顺从芥川的收纳方法把自己家改造了一遍,将阳台上的多肉植物偷偷送给邻居。芥川常因热气长口腔溃疡,他去买新鲜蜜柑为他补充维C,下班早的时候会在休息室等他,怀揣热乎乎的糖渍栗子或盐炒蚕豆。在某个下午,他递给芥川刚出炉的热腾腾红豆饼,后者那双疲惫的眼里难得地闪过一丝亮光。他接过那温暖而甜蜜的零食,小声地说:

“中也先生,在下想辞职。”

中原中也不可置信地扭头望着他,发出一声毫不掩饰惊讶的“啊”。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你说辞职?”

芥川点点头,中也只当他加班太累说疯话,把脑袋转回去了。“这不是干得挺好的吗,是不是被同事欺负了?是谁?交给我。”

“没有的事。”芥川说,“在下一切都好。”

后来他再也没提辞职的事,工作状态却肉眼可见地下滑,甚至连得的地也分不清楚,挨了上头不少责骂。芥川每晚在书房待到两点,夸张时甚至通宵,中原中也起先必定等他上了床再睡,终于有天实在没撑住合了眼。他们开始错开时间下班,中也不再有机会为他买盐炒蚕豆了。时间只是被消磨掉而已。中原中也对芥川龙之介的频繁加班颇有怨言,甚至扬言要找宣推部次长拼一拼酒。这时候他已升了职,工作亦逐渐忙碌,时常出差,两人在家里也难得相遇。那天中原中也从意大利归家,长达一周的分别本该使这次重聚洋溢着小别胜新婚的喜悦,却令他们爆发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激烈争吵。当中原中也按捺着期待打开门时,迎接他的是满屋飞扬的纸张和浑浊酒气。芥川龙之介三天没去上班了。他好不容易挤着时间完成了一部凝聚心血的长篇小说,却没有一家出版社瞧得上。他对着这些用无数黎明、黄昏和深夜写就的文字,开了中原中也最贵的一瓶红酒,只喝下去一小半,昏昏沉沉瘫在沙发上,似乎哭过又笑过。他抬眼望了下中原中也,努力支起身子,不咸不淡地说:“啊,您回来了。”

中也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不知是否被差旅的劳顿搅得失了心智。他试图若无其事地走向芥川,捡起散落一地的稿纸并安抚颓丧的爱人,但芥川突然坐直身子,瞪圆了眼,几乎是用喊地大声叫道:

“不要踩我的稿子!”

中原中也僵硬地停步,芥川后知后觉补了个“请”,但已经无济于事。中原中也压抑着怒火一一向芥川细数他异想天开的行径,起初用和小孩子讲道理一般的训诫语气,后来逐渐失控演变成近似焦虑的指责。他一拳头砸在门框上:“我就不应该给你找这份工作!”

芥川龙之介一声不吭地听着,弯下腰来缓慢地把一地手稿拢入怀里。中原中也闭了嘴巴,在原地站着看了一会儿,也蹲下身去帮他捡。把一沓稿纸交到芥川手里时他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随即将自己关进书房,一晚上没有再出来。

中原中也坐在沙发上等了整夜,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他是被一阵细微的瘙痒惊醒的,睁眼时芥川龙之介正为他盖上毛毯。墙上挂钟指向凌晨五点,天色像块透出微光的毛玻璃。芥川背着刚搬进来时那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依旧穿那件破旧黑大衣,眼白布满红血丝。“中也先生,在下这就走了。”他说。

“你去哪?”中也问。

芥川只是摇摇头,直起身,两手握住包带,郑重地向他鞠了一躬,然后向门口走去。

“你还回来吗?”

芥川没有回答。中原中也从沙发上站起来,方才盖上的毛毯滑落到脚边。他稍微踌躇了一下,最终没有挪动脚步。

“想回来的时候随时回来吧。”当芥川的手握住门把的时候他这么说道。

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中原中也收拾房间时发现芥川留下了许多东西,带走了喝掉一小半的那瓶红酒,以及他们一起度过的唯一一个情人节,中原中也花光去年所有年终奖为他购置的一个蓝宝石领带夹。从那之后中原中也再没见过芥川龙之介,他的电话永远关机,也搬离了从前的十平米廉租房,仿佛故意要让中原中也找不到他。

当中原中也再回忆起芥川龙之介时,觉得自己仿佛对他一无所知。在某个初秋下午的六点三十分,他心头首度涌起一阵名为后悔的感情。不是后悔没能挽留芥川龙之介,后悔在一个晚上与他单方面吵了那一架,而是后悔醉意朦胧的午夜里,没有把那个吻再加深一点。


End

是我流五千字虎头蛇尾意难平。写给阿书的中芥,拖了太久。本意想和阿暮来个对仗,写个至死没爱过,终究还是没忍心。

把原作里芥川对“被太宰治认可”的执念在这里换成了对文学梦想的执念。大家常开玩笑说中原中也是港黑最正常的人,而正常人和中二病(?)的爱情故事,在现实中,或许也只有草草结束罢了。他们互相不懂对方,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反而成为一种禁锢。芥川讨厌狗和盆栽,一样讨厌蚕豆与蜜柑。他们从未真正懂过彼此,这不妨碍他们至死依旧相爱,只有阻拦世俗白头偕老的幸福。

有错别字欢迎指出!我打字打太快了肯定会有错误(

最后谢谢看到这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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