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岛祐子

随机挑选一位朋友被我的XP创飞

【中芥新年累计登录第2天】钢铁之靴

关键词:裸足

祝大家新年快乐🎉



中原中也十五岁时,对芥川龙之介的了解囿于一双裸足与蔓越莓吐司碎屑。

那时他还有两个月才会遇到死对头太宰治,也不穿黑衣服,最好的朋友兼左膀右臂之间互相暗生情愫,其名为白濑与柚杏。那一年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少女,每日忙于伸张正义,组织遇到的头号困难是正经店铺拒绝雇佣童工。某日柚杏向他俩撒娇说要吃黄桃味果酱,于是三人同去一家贫民窟附近的西点店,计算着手里的钞票面额选购一周的早餐。

他们提着塑料袋走出玻璃门的时候,有个矮小的身影迅速地一闪而过,伴随十几岁女生受惊时通常会发出的那种夸张尖叫,中原中也感觉到脊背被什么人狠狠撞击了一下。他果断地转过身,向侧前方跨出一大步,堵住罪魁祸首的逃跑路线,将抢劫犯按倒在地。

是个营养不良的小孩。他多大?或许十岁、十一岁?黑色短发,刘海却长得遮住眼睛。脸色泛着病态的灰白,稍显宽大的衬衫下摆扯破了,沾着一点喷射状血迹,明显不是他自己的。中也掐着他的脖子,用膝盖顶住男孩小腹,提防他跳起来反咬一口。“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那男孩,“谁派你来的?”

这时他注意到男孩手指紧攥的透明包装袋。一袋蔓越莓吐司被他压扁在身下,袋口松开了,面包碎屑与烘焙坊的香气一齐漏出来,由尘土脏污。柚杏提着的果酱塑料瓶和法式小圆面包滚了一地,白濑正将洒落的面包袋子挨个捡拾起来。中原中也犹豫了片刻,趁这个空隙,男孩的衣角突然呼出活物气息,幻化为不具名的兽形,张开黑漆漆大口向他噬咬过来。

中也侧过身子去躲闪,按住男孩的手松开,那孩子见机要逃,被中原中也一脚踹到墙角。他企图故技重施,然而外衣连同本人一起被重力钉死在墙壁上。中原中也居高临下地端详一下男孩,掰开他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指,救下那袋在争斗中已然不成形状的吐司面包。

“我再问一遍,”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倔强地不回答,中原中也一头红发在他眼里燃烧。中也扭头,让白濑递给他一袋小圆面包,“夹黄油的”,他想想这么说。他俯下身去,将塑料袋塞给男孩。“你记好了。”他说,“我给你吃的,不是因为你来抢夺,而是由于你正挨饿。方才的强盗行为,我已经用那一脚来回报你了。”

他解除了异能,摆摆手,就要离开。那男孩没跑,却说话了:

“我的名字是芥川龙之介,也请你最好记住,因为下次见面我会杀了你。”

中原中也瞟了他一眼。芥川赤脚站着,裤子短了半截,小腿上的青色静脉蔓延到脏兮兮的脚背上。于是中也笑了,并不把男孩充满火药味的宣言当一回事。在这之前你最要紧的是把肚子填饱,给自己找双鞋穿;而冬季正要来了,你最好能活到下个春天。他说,与二位好友走远了,没有回头。


时年十三的芥川龙之介如此故作凶恶地向中原中也下了战书,但终究没能践行。他再与中也面对面是两年以后,彼时中原中也将头发留长了,戴圆顶小礼帽,黑手党的不菲薪资足以支付从头到脚的名牌高定,与芥川龙之介相遇时穿一身黑。少年从背后悄悄接近,冷不防一柄青灰色刀刃架在脖子上,与他的衣着一样破破烂烂。中也并不在意,他只是脱下血迹斑斑的黑色皮手套,说:“小鬼,别来添乱,我很累了。”没有侧过头去看芥川一眼。

“那些人全是你杀的?”芥川瞥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几十具尸体。

“是啊,但我不杀小孩,你放心好了。”中也缓缓扭过头,扯起一边嘴角对着芥川笑了,“活过两个春天也挺不容易的,你说是不是,芥川龙之介?”


那天他们做了个约定,以芥川为首的一众贫民窟小孩安分守己,别再出现在黑手党眼皮子底下;而中原中也保证不找他们的麻烦。旁人看来是一副可笑的光景吧,人见人畏的港口黑手党头目与衣衫褴褛的贫民窟小孩坐在马路牙子上,认真地讨价还价,细数对方的恶行。

“你们偷了五号仓库的十把自动手枪,黑手党死了两个守卫。”

“那是因为你们抓走了樱井。”

“那个被派去送密信的小孩?我们不是把他放了吗?”

“……袭击黑手党之前我又不知道他还能活着回来。”

中原中也吐出个烟圈,想揉揉少年的头发,被瞪了一眼后默默收回了手。“那行,既往不咎。”他说,“从今往后就和平相处。这一万日元拿去,换件干净衣服穿吧。一句忠告,趁早把小帮派解散了,找份工作养活自己。你杀了不少人,迟早有天轮到你自己。”

“那你不也是一样吗,黑手党先生?”芥川龙之介反问道。

中也一时哑口无言。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芥川说,我们本质没有什么不同,为了活下去取别人性命,我没有义务受你怜悯。他举起拳头,横在中也眼前,这让中原中也不解地摇摇头。

“贫民窟的礼仪。”芥川解释,“达成约定时击拳,或者击掌也可以,你愿意的话。”

他们击了掌,然后芥川离开,踩着一双掉了跟的大号凉拖。中原中也抽完一支烟,也走了。他要去一趟洗衣店。


第二年中原中也调离了原先的岗位,贫民窟不再归他管,划归到最年轻干部太宰治名下。过不久他听闻押运车遭袭,小队全灭,心头升腾起略微不祥的预感。他找太宰治,没有找到,翌日早晨不欢喜冤家神神秘秘出现,牵着个瘦弱少年,中原中也第一眼没认出来那是芥川龙之介。他像个瓷娃娃,收拾得干干净净,裹在黑色长风衣里,脚蹬锃亮新皮鞋。刘海修理得过短了,露出颜色浅淡的一对眉毛。芥川先望见中原中也,猛地亮出爪牙,簇新腰带在中也侧脸划出一道淡红色血痕。在中原中也作出反应之前,太宰治先一步行动。他狠狠给了芥川一巴掌,毫不留情地,少年被打得踉跄了两步。

“让你见笑了,中也。”太宰说,“刚捡回来的狗,还不太听话——站起来,向中也先生道歉,快点。”

“……对不起。”

太宰治又踢了他一脚,芥川龙之介跌坐在地上。“用敬语。”他说,冷冰冰地,“不会的话,学到会为止。”

中原中也不想再看下去,用指腹抹掉伤口渗出的血珠,说算了。他蹲下身去,向芥川伸出手,但芥川没有握住。

“万分抱歉。”他只是说,眼底有火在烧,一瞬间又归于虚无,像一盏灯泡炸掉,稍微闪烁了几下,然后什么也没有了。


当晚中原中也梦见日食。燃烧的巨大天体从边缘开始被阴影遮蔽,上帝关灯了。铁锈味的粘稠液体涌到脚边,他以为那是血,却发现只是潮水。借助微光他望见一个瘦削身影,穿黑色长风衣,双手戴着镣铐,脚着一双笨重的青灰色大鞋。那双鞋太大了,与主人的小身板反差鲜明,仿佛某种假肢或昆虫外骨骼。中原中也喊着芥川的名字靠近他,发现那是固定在地面上的,铁水浇筑的鞋履[1],无法移动分毫。此时正涨潮,中也走啊走啊,始终离芥川龙之介隔着一小段距离。海水已经漫到小腿肚,终于遮盖太阳的影子移开了。中原中也得以看清,囚徒的面孔不是芥川,但又无比相似。他想从潮水里脱身,却拔不开腿。海浪是红色的。


芥川龙之介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中原中也见到他时他常低眉顺目,用咳得沙哑的嗓子叫唤太宰先生吩咐……太宰先生的意思……太宰先生……有次他俩碰面,芥川在茶水间为太宰治冲咖啡,中原中也瞧了瞧他,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

“你就这么一辈子跟着太宰治?”他问。

是的,芥川回答。

“别怪我没提醒你,他不会在这儿久留的。他这种人,要么出国,改头换面去个别的什么组织,或者干脆自杀成功了。你得给自己找条出路。”

芥川龙之介不做声,端起杯子向中原中也鞠一躬,走了。中也想自己未免有些多嘴。他把刚接好的水倒掉,也泡了一杯一样的美式拿铁。


后来,中原中也说的不错,太宰治果然人间蒸发。他猜他仍在横滨,没把自己的猜测讲出来。他升为干部,比太宰治只晚了那么半年;芥川龙之介接手游击队,不久后上头派一位新人来辅佐他,年纪轻轻,是个好脾气又忠心耿耿的金发美人。那孩子到底也成了带领别人冲锋陷阵的人了。

可芥川大多时候还是一个人,行踪不定,在一片片街区升起杀戮的狼烟。中原中也管不了,没那权力,由他去。当然动用干部命令没有问题,但他不想,用之有愧。

同样身为武斗派成员,一般没有什么大场面用得着同时出动他俩。只有出国前他去找了一趟芥川,应门的是小银。他说不打紧,我可以等你兄长回来,却一直等到不得不出发去机场的时间为止。他问她:银啊,你们恨我吗?或者恨太宰治、恨森先生、整个黑手党?

芥川银摇摇头说她会永远忠诚于组织。中也为自己点上根烟,说在黑手党的这么几年,你哥哥坏了我不少事。杀人放火的事情,我没少给他擦屁股。这一趟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好好看着他,别哪天把自己也搭进去。

他这么说着,一条腿跨进出租车,冲芥川银脱帽致意。银扶着车门,祝他武运昌隆。居留于意大利的半年,他向芥川家去信两封,收到芥川银一次回信。信里说,小女子与家兄一切都好,横滨今年冬天冷得出奇。兄长令我同您讲,不必挂心,过去的事情就过去罢,他只为求得他想要的。


半年后中原中也归国,放跑了地牢底下的太宰治,在牢房外头碰上芥川龙之介。他问芥川是不是来看太宰,芥川说是,顿一顿,又说,已经看过了。中也说,见也见了,想要的东西求到了吗?芥川没有恼,只淡淡地讲,中也先生莫要揶揄在下。

“你现在不愁生活,也放掉仇恨,不如就从腥风血雨里抽身出来。生存的意义,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得不到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芥川说:“答案在下已不敢奢求,只愿过往恩师能施与一句赞扬。”

“我不行吗?我给你一百句也不行?”

这时芥川龙之介手机响了,打断了这场久别重逢的谈话。芥川向中也鞠了躬,用口型讲失礼,先走一步去接电话。中原中也想,盘根究底好没意思。若只要太宰治夸奖一句,倒还好说;只是他当真还能接受点别的吗?

紧接着,横滨遭受了有史以来最重大的一场危机。这期间芥川被一头白毛老虎丢进日本海,像物件一样躺在病床上差点成了弃子,拖着病体上战场,或许也与太宰治见了那么一两面。中原中也很忙,只去探病一次,芥川正睡着,金发副手在床头为他削苹果,小兔子形状,十分精美。

最后,据说也是侦探社的主意,两边短暂联手解决掉白鲸的坠落危机,据说这其中芥川龙之介有一份不小功劳。那天樋口一叶去接应,中原中也还在市中心部署交通线,回去的时候看到芥川遍身血迹,神色却如在梦中。他问樋口,不给他削苹果啦?樋口说,前辈情绪太激动,昏过去了,方才醒过来。下面的人在传,说侦探社的那位太宰治向前辈说了些什么,前辈不出几秒就晕倒在地。您知道怎么回事吗?中原中也挑挑眉毛,说,不知道,但不排除是个好消息。

一周以后森鸥外对中也讲,当初召你回来过于心急了,在意叛乱残党还未剿灭干净。我意下是派你再过去一趟,收拾完毕后不急着回来,权当去度个假,你意下如何?中原中也应下来,森鸥外看他颜色,又慢悠悠地补充道:黑蜥蜴的芥川君,这次贡献挺大,未来可期,今后我有意提拔他做干部。不介意的话,中也君不妨把他带上,见识一下世面?


中原中也在芥川楼下等着。他摇下车窗,看见芥川龙之介刚好从电梯里出来,还是穿着长风衣和黑皮鞋,不过有点旧了。岁月在人身上也要一样留下痕迹,中也想,像毛玻璃上擦不掉的刮痕,透过这种痕迹反而能看得更清晰。他努力在芥川身上找寻这种痕迹,但徒劳无功,因此作罢。红色跑车开去机场,一路无言。

抵达那不勒斯后他们并没有在工作上花费很多时间。残党先沉不住气,倾巢出动,当地分部早已布好天罗地网,只等中原中也来配合将其一网打尽。一整晚港口机枪轰鸣,战争以中原中也捣毁一座二十三层大楼而结束。他用脚尖去翻动几具四仰八叉的尸体,察觉到其中还剩一人具有微弱呼吸。芥川悄悄在背后张开罗生门,但中也说:“别动。”从口袋里掏出手枪,结果了那人的性命。

“你累了吗?”他问。芥川摇摇头。

“但我有点儿累了。”中也说。他摘下手套,向前来清扫战场的当地黑手党打了个干货[2]的手势,然后示意芥川跟他走。他抓住芥川的手腕,先是快步行走,接着跑起来,沿堤岸一路奔跑。路旁间或有二三当地混混,冲他们吹口哨,大喊“Buona notte”[3]!银河随他们一齐在流动。

中原中也带芥川跑到了阿尔玛菲海岸[4]。芥川因剧烈运动而咳嗽起来,中也拍拍他后背,想应该给他递一瓶水。但现在凌晨五点,小摊小贩尚未开张,海滩上连台孤零零的自动售卖机也没有。所幸的是芥川不咳了。他问中也:“您为何领在下来此地?”

中原中也说,因为假期现在开始!他随便地往地上一坐,全然不顾衣服沾满湿漉漉的沙子。他问芥川有没有学会吸烟,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轻笑一声,说你果然不适合做黑手党。

“您的评价与大多数人对在下的看法正相反。”

“我一直想,所有的孩子都不该做黑手党。”

芥川抗议说自己已然成年,论年龄也只比中原中也小上两岁,不该再被当做孩童看待。但中也不管不顾,叫他将鞋子脱掉,对,大衣也脱了。他自己也褪去短靴,赤脚踩住沙滩。芥川犹豫片刻照做了,脚板一时有些不适应沙粒的柔软,提着鞋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双脚陷入沙里。他的裸足像一对小小白鸽。

“回答我,”中也说,“现在你还有什么杀戮的理由?”

芥川说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中原中也喊他别装傻。我都能猜到,他说,你以为我是谁?只是一直等到了今天,等到你终于卸下那些担子。你可以不去送死了吗?可以好好爱惜自己吗?长到二十岁,现在你愿意把缺失的童年时代补回来吗?芥川眨眨眼,低头望望海滩,发现脚底硌人的触感来自一片巨大贝壳。那片贝壳真的很大,被海水冲洗得光洁,于是他把它捡拾起来,向中原中也说好。

这个答案使中也发笑了。他说,那么庆祝你的新生,从今往后贫民窟也好,太宰治也好,将没有什么成为你的影子。他用点烟的火机点燃游客BBQ用的木柴,在海滩生起一堆篝火。他拾起砂砾上的,破旧而沾满鲜血的黑色大衣,对芥川说,不如明天去买新的。假期愉快!

芥川默许了,于是承载黑手党三代师徒渴求与憎恨,由森传给太宰再转赠予芥川龙之介的黑外套,在火中逐渐烤焦,连同万千个含恨的灵魂一起,化为一缕薄烟飘向空中去。

天亮了。


[1]中国古代会让囚犯穿铁鞋,由于铁的硬度很大,穿起来很不舒服。部分酷吏可能还会逼迫囚犯穿着铁鞋走路,这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2]意大利黑手党暗号,“干货”意为已经被干掉的人。黑手党手势语言发源于那不勒斯。

[3]意大利语,意为“晚上好”。

[4]那不勒斯非常有名的旅游海滩。因此后文才写到有游客使用的BBQ木柴。


END.


很荣幸可以和各位老师一起参活动,在这里抛砖引玉了!请非常非常期待明天的老师!不按时来会后悔哦!

【今日的奖励已领取 请明天再来】

评论(22)

热度(412)

  1. 共2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